16日晚间,华兴资本创始人、董事长包凡失联的消息,在财经界,尤其是金融界与互联网新经济领域引起广泛关注,甚至是强烈震动。

他,有什么特别的?他的失联,为什么值得特别关注?

2015年情人节,中国商界传出大消息:滴滴与快的共同宣布,两家企业将实现战略合并。

消息一出,市场震惊。此前几天,两家公司还在殊死博弈。日后披露信息显示,早在当年1月,双方就已开始了谈判,只不过过程充满挑战,且保密工作做得足够好。

主导这场交易的正是包凡,和他的华兴资本。

 

据包凡回忆,双方的谈判一开始充满火药味,“以前将过军,你死我活的,突然坐到同一张桌子上,他们排斥到见面都不想见。”

最终,双方的核心谈判进行了整整13个小时,包凡则在对峙中不断调停:“现在打这一仗,最终目的是什么,想要形成的格局是什么?”

“得用理性的方式告诉他们,不能为了打仗而打仗……绝不能‘和稀泥‘,我们尽量把双方往中线上拉,而且我们要解释清楚,这条中线是合理的。不能让任何一方受委屈。”

这只是包凡众多成功案例中的一个。

腾讯与京东合作、优酷与土豆合并、58与赶集合并,美团与大众点评合并、猫眼和微影合并、美团收购摩拜、陌陌收购探探,这些大合作、大交易中,包凡都是至关重要的人,他旗下的华兴资本则以独家财务顾问的核心角色和身份,持续参与其中。

这些轰动江湖的大案子,只是包凡和华兴业务的一小部分。

从早年的当当、京东、美团、微博、爱奇艺上市,到最近几年的药明康德、贝壳(链家)、蔚来、南微医学、华熙生物、心脉医疗、微创心通、哔哩哔哩、泡泡玛特、快手大项目……包凡和华兴资本都扮演了重要角色。

2013年至今,在为中国新经济公司运作的融资并购服务中,华兴资本一直位列中国投行第一。包凡也因此被誉为:中国新经济领域的金融服务之王。

也有人说,中国互联网新经济的大买卖,被包凡包圆了。

这些年,伴随其投行、投资业务的发展,华兴资本在新经济的金融服务生意里赢家通吃。既深度捆绑新经济巨头一家吃到底,也从产业链纵深一竿子插到底。

比如京东。华兴从京东融资、上市一直吃到京东健康,京东物流等京东旗下核心事业体,而且在其中既当财务顾问,也做投资,还当上市保荐人与承销商。

比如贝壳。华兴先是以超过30亿的多轮投资,累计持有贝壳股份至IPO前的3.8%,成为其第五大股东,并在其多轮融资担任财务顾问,然后又在其赴美国上市之际担任了联席主承销商。仅是早期的投资,华兴就账面浮盈超过百亿之巨。

比如快手。华兴既以旗下的新经济基金参投了快手,也在快手的融资中担当财务顾问,并与摩根士丹利、美银一起做了快手在港上市的联席保荐人。

02 包老大

1970年,包凡在上海出生。他的祖父是新中国成立前的浙江银行高管,父母则是外交官。

十几岁的包凡,就被长辈们带着吃西餐、开眼界,顺便旁听上海昔日股市风云和银行大亨传奇。虽然听不太懂,但包凡已经隐约感觉到,银行家这个职业很神秘、很好玩。

叛逆是少年包凡的代名词。由于父母长年在外,自小在校寄宿,他养成了无拘无束的性格,又要独自面对校园霸凌,这刺激他狂练综合格斗,不但把打架斗殴过成了生活主旋律,还拉上一帮兄弟,当上了校园“老大”。

不过,这些都没能耽误他的学习,他依然以优异成绩考入复旦大学。

很快,学校里的纠纷只要找包凡调停,大都能化干戈为玉帛。如今,包凡能将那么多利益纠缠、矛盾尖锐的商业并购一一搞定,或许正是源于他早年“当老大”的经验。

在华兴,包凡的称呼不是包总、包董,而是:老大。

先后在复旦和挪威管理学院毕业后,包凡于1993年入职顶级投行摩根士丹利,圆了儿时的梦想。

大学毕业没几年,就成天跟全世界最顶尖的大佬合作,谈的都是几十亿乃至上百亿美元的生意,这份工作带给包凡的兴奋与荣耀,远超赚钱的快感。

诺华制药并购,中国联通、亚信科技海外上市,包凡都全程参与。参加工作没几年,他已担任多家跨国企业的财务顾问,但不安分的他却开始不断自我设问,自己终究还是不喜欢稳定的工作,他需要更大的刺激,比如创业。

2000年,运作亚信上市时,包凡觉得自己与这个创业团队很投脾气,他随即加盟亚信,担任首席战略官。

亚信堪称中国互联网公司的“鼻祖”,移动、联通、电信等骨干网络工程全由其承建,有“中国互联网的总建筑师”之称。在这里,包凡搞管理、定战略,跟不少高科技同行打得火热。

随着工作深入,他又有了重大发现:这些高科技企业近年来飞速成长,融资、并购需求极大,却对资本市场相当陌生。

这让他眼前一亮:这不就是创业机会吗?!

03 勇闯华尔街

2004年,包凡在建国门外的国际俱乐部,招了个清华女生兼任分析师和秘书,两个人的华兴资本,就这样开了张。

这一年,国内资本市场加速发展,瑞士信贷、德意志银行、高盛、美林证券等国外巨头都在想方设法切入中国市场。

势单力薄的华兴,如何才能有一席之地?

包凡看到了一个机会:中国创业企业、民营经济正在崛起,小融资、小并购不断,但大投行对这些基本看不上。

这让包凡最终明确出一个锁定新经济的“投行+投资”模式:

不走规模路线,而是走专业精细和深耕路线,锁定高科技新经济,既做财务顾问,又做小规模参股投资。

当年,新兴创业者在资本面前大都“蒙圈”:既说不清发展方向、融资需求、核心竞争力,也认不清自身价值,对法律、财务、战略等更是一无所知。融资时,要么说服不了投资人,要么在资本面前沦为附庸。

包凡的算盘是,这些麻烦,交给华兴就好。

要找投资人,华兴帮忙搞定;要跟投资人谈判,华兴帮忙搞定;不知道该怎么估值,不知道融资协议怎么写,华兴统统能搞定,而且可以“伤感情的事,留我们来做”;一条龙全套解决。

遇到特别好的企业,包凡还会象征性跟投,一起做,一起输,一起赢。

借助互联网新经济的快速发展,华兴很快走上正轨,打响招牌。仅是06、07两年,它就一口气为征途网络、21世纪不动产、奇虎、当当网等企业完成上百亿私募融资,一举斩获“最活跃中小型投行”、“年度最佳新型投行”等桂冠。

日后,人们将这种“小而美”的商业模式称为“精品投行”。

在此基础上,包凡开始进一步把投行做实,将业务拓展到上市保荐与承销。市场,也逐渐爆发出这样的需求。

投行这门生意,表面看竞争激烈、公平合理,实际上,民族、国别造就的鄙视链无处不在。

2010年,当当网在纽交所成功上市,暴涨86.94%,但作为最大受益者的李国庆却大发雷霆,与“大摩女”在微博展开对骂。原因是,上市前,当当的承销商摩根士丹利强制要求他对发行价打折贱卖,当当少募了很多钱,李国庆成为了最大受害者。

作为这一项目的财务顾问方,包凡早年就体会到,金融业具有强烈的民族性。

比如,在大投行,数学精湛、工作勤奋的华人,充当着底层金融“民工”;印度人占据着中层管理职位;最高层,则永远是犹太人和盎格鲁-撒克逊人。中国公司海外上市,表面风光无限,实则遭受着各种不公平待遇。

当当的遭遇,让他这种体会变得更加痛彻。

美国投资人对中国企业也充满偏见。他们懒得理解商业模式,总希望你找出类比对象:不管你是阿里、携程还是新浪、百度,甭管你在中国多牛,在美国上市就统统要找到与美国市场“对标”的公司,否则,美国投资人就看不懂,就怀疑你公司有猫腻。

这让包凡开始了反思:中国人要如何突破,在华尔街去赢得一席之地?

他的答案是,一定要打破欧美投行的上市垄断权。

虽然不服气,但当时的华兴资本参与进去并无胜算,可包凡还是下定决心:即便陪跑赔钱,也要参与。

这也是他在格斗中悟出来的道理:“被打倒时,你绝不能退缩,必须马上打回去。”

从2012年开始,华兴开始集中精力成为真正的投行,先后拿到中国香港、美国的券商牌照。从此——中国企业赴美上市,有了中国人自己的投资银行护航。

这一次,包凡再次押对了。

2013年6月,刚刚拿到美国券商牌照的华兴,就完成了IPO第一股:成为跨境电商第一股兰亭集势在纽交所上市的唯一的本土副承销商。

这是第一次由中国投行承销美股IPO。

拿下这笔大单,多少是因为包凡的个人关系。他与兰亭集势董事长郭去疾是多年的“好友”:当年,郭去疾在谷歌中国当首席战略官时,就是包凡“鼓动”他下的海。

但后来,当越来越多中国企业赴美,华兴则是靠着完美踏准市场节奏以及先发优势,快速成为了市场的一匹黑马,到2018年时,它已是华尔街第七大承销商。

包凡在2018十大经济年度人物颁奖典礼现场

当年市值超过700亿美元的贝壳在纽交所上市,华兴担任主承销商;市值超过400亿美金雾芯科技在纽交所上市,华兴资本与花旗一起成为其承销商。

除了在美股市场旗开得胜,华兴在香港市场同样高歌猛进:美团在港上市,华兴是独家财务顾问/联席全球协调人;京东在港上市,华兴资本是联席全球协调人、联席账簿管理人及联席牵头经办人;快手上市,华兴是联席保荐人……

早在2020年6月30日,华兴已帮助客户成功完成包括首次公开募股、并购和私募融资等超过980宗交易,交易总额逾1460亿美元,规模上,成为当时中国新经济领域的第一。

04 肝胆相照

与京东合作,是华兴资本运作的又一典范。

早在2006年,包凡就结识了刘强东,认定他能力强、讲义气、会成事。但京东的数轮融资,华兴都失之交臂。包凡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:

“我就不信这邪,我们一定要为京东做点啥。”

2011年,京东C轮融资,刘强东终于找到包凡,开口要10亿美元。包凡第一感觉是:刘强东疯了。2009年盛大赴美上市,融资额也不过如此。

这种一般人接不住的大招,包凡咬牙接了。

正好,华兴资本的老朋友、俄罗斯数字天空技术(DST)创始人尤里来到中国,包凡带着这位“俄罗斯土豪”逛京东,一砸就是5亿美元。

老虎基金、软银马上跟风凑了破天荒的15亿美元。凭借这场京东史上关键之战,包凡自此与京东深度捆绑。此后,华兴从京东20.5亿美元IPO的联席主承销商,创出当时中概股最大规模融资纪录,一直做到后面的京东健康上市。

众多企业都愿意和华兴捆绑,离不开华兴的专业能力。从创立开始,包凡就将构建顶尖专业团队放在公司发展首位,不断开出高薪找人,挖人。早在2017年,华兴的人均薪酬就已高达120万人民币。

精英团队是华兴的特色招牌。而区别于其他业者的更大优势,离不开包凡在专业之外的功夫:

“如果一个企业选择了华兴,我们会启用华兴所有的资源去支持他,在他最困难的时候,我们也会不离不弃。咱们交上朋友了,那就两肋插刀、肝胆相照。”

包凡说,华兴早年做了很多项目,连合同都没有,握个手搞定了,“坦率讲我们干的事别人也能干,为什么大家愿意跟我们合作?”

他认为,最重要的就是“肝胆相照”。

“华兴从创立第一天起就比较DIAO,我的性格就是这样,我也不差这口饭吃,你愿意合作就合作,但在一起合作要开心,不仅做成买卖,做完买卖大家还是朋友,这才是真正的合作。”

包凡是一个金融专家,但专业只是手段和技术,他真正追求和死守的,还是人性与人情。

他说:“人情这东西就像银行账户,别人帮你是在取钱,总是取钱,总有一天钱会取光,所以你要帮别人,不断存钱,钱才能越来越多。”

因此他认为,做生意,“不要只看利益,要重感情。”

“第一,什么事情都别做太满,能让别人就让别人。你能赚10块钱,你就赚5块,留5块钱给别人。第二,要知恩图报,别人没帮你之前你就先帮别人,不一定指望回报。”

“商业上的判断失误我们认了,能吸取很多经验教训。我最怕的就是人不靠谱,犯道德品质上的错误,投资银行买卖的核心就是品牌,一件事就能让你彻底完蛋。”

华兴的企业文化中,也充满着“江湖义气”。在利益问题上,包凡向来大气不计较,一旦跟包凡有了深交,有人甚至愿意“送”钱给他。

当年光线与华友的并购案落空,华兴几乎白忙一场,包凡对此毫不在意,光线传媒董事长王长田却记住了这事。后来光线传媒上市,王长田拉着包凡入股,让他最高赚到30多倍。

王长田对包凡的评价则是:“他是一个你愿意给他钱的人,你觉得他挣钱是应该的。”

对于很多企业家,包凡有发自内心的怜惜。他说:“中国的民营企业家很不容易。我特别能够理解他们夹缝中求生存的困境。这些人很不简单,我很佩服、尊重他们。”

这些做事做人精神,让华兴的投资业务近年来快速成长,成为新经济投资领域的著名一极。

截至2020年6月30日,华兴旗下的私募股权投资基金资产管理规模达约人民币390亿元,平均IRR达33%,并投出了美团、药明康德、明略数据、链家、分众传媒、南微医学、华熙生物、心脉医疗、微创心通、泡泡玛特、快手、滴滴等成功案例。

2020年9月10日,华兴旗下“华兴新经济基金”还宣布,已完成第三期美元基金募资,总募资额超6亿美元,完成此次募资后,其单笔投资金额可达5000万美元。

2016年,包凡还“曲线救国”,借助内地与香港经贸合作协定中关于金融业的合作条款,突破内地对民营证券的管制,以港资背景在上海成立了华菁证券,拥有证券经纪、证券投资咨询、证券承销与保荐、证券资产管理四张牌照,踏入内地证券业务。

内地证券业新一轮改革之下,华兴资本在内地的发展也开始大步前进。

2020年6月,华菁证券新增了证券自营、代销金融产品两项业务,成为全牌照券商。2020年12月,华菁证券正式更名为“华兴证券”。在2020年的分类评价中,华兴证券还连升两级,从上年的BB类升至A类。

从2020年开始,中国经济越来越呈现出两大显著特征,或者说越来越靠两大趋势推动和引领。一个是以科技创新为支持的新经济发展;另一个是以推动新经济发展为核心的资本市场变革与发展,科创板、注册制、全面注册制推动中国资本市场走入崭新的时代。

这也被认为是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的核心引擎。

一手是已经壁垒高筑的新经济投资与海外投行,一手是在内地资本市场的全牌照券商,在新经济金融服务三大核心价值点深耕的华兴资本,可谓赶上了好时候,也做足了准备。

这些年,除了躬身实践,包凡更是中国新经济的鼓吹者,“中国的未来一定是新经济的未来,新经济是未来唯一值得赌的方向”。

05 迷途未来

2023年2月16日晚,《财新》传出包凡疑似失联的消息。

此后不久,华兴资本控股在港交所公告:“董事会得悉本公司暂时无法与包凡(本公司董事会主席、执行董事、首席执行官和控股股东)取得联系。”

消息一出,业界震惊。

因为,这将关系不少人的前途命运,甚至会成为新经济的一个风向标事件。

首先是,华兴资本控股将不可避免的受到重大影响,甚至是遭遇重创。

2018年,成就了众多企业家上市之路的包凡,也将华兴资本以“华兴资本控股”(01911)在港上市,但其上市之后的股价表现却只能用令人深感失望来形容。

上市当日,华兴就大幅跌破31.8港元的发行价,收盘于22.5港元。此后,其股价更一路持续走低,最低至2022年9月的5.82港元,不足发行价的1/5。

即便包凡多次增持,也无济于事。曾经对其寄予厚望的一些投资者,因此忍不住在股吧留言憎恨与厌恶:老千股、专门收割二级市场,垃圾、贱得可以,烂泥扶不上墙……

截至2023年2月15日,其股价依然在10港元的下方。

股价的疲弱,反应了华兴资本正在面临的实际挑战,它包括但不限于:公司团队与管理的挑战,以及整个经济大环境的变迁,以及投资人对华兴资本业务之外的一些事情也缺乏信心。

在团队与管理方面,一位华兴前职员就曾表示,到目前,华兴依然没有摆脱对包凡的个人突出能力的依赖,华兴在人才竞争上还缺少力量,常常只能跟在国际大行后面找人。

在经济大环境方面,最近几年互联网为主的新经济发展进入动荡,从投资与投行角度而言,甚至是大幅衰退期,而人工智能等发展尚在投入之中,这也让以新经济为主的华兴遇到行业低谷的问题。

投资人信心方面,华兴资本让人匪夷所思的是,动不动就上演“超级”回购的戏码:上市当日,公司花4010港元回购200股,回购价为20.05港元;此后不低于5次,华兴资本都曾郑重其事地公告回购,回购数额都是:

100股。

根据公司信息披露,目前,包凡还持有华兴48.81%股份。既是创始人,还是最大股东,更是最重要的大业务先锋,如果他出事,华兴可能受到的影响也可见一斑。

更让人担心的是,2022年9月,华兴资本总裁、工银国际前董事长兼行政总裁丛林已被有关部门带走,而其涉及之事,或许就包括任职工银国际时与华兴资本的业务往来。

根据公开消息,丛林2016年任工银国际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兼行政总裁,2017年曾为华兴资本批下一笔2亿美元的贷款。2020年7月,华兴资本控股上市后,丛林应邀出任了华兴资本控股集团总裁兼任华兴证券(香港)董事长,而其年薪则高达千万级。

17日上午,公告了包凡失联的华兴资本控股,在港股市场开盘大跌,盘中股价一度腰斩至5港元,至午间收盘,仍跌幅超过20%。

2022年,包凡曾经在接受腾讯《深网》的专访中说,在时代的转折点上,很多事情看不清楚,但还是要继续去看。投资就是在不确定中找确定。

作为新经济重要旗手之一的包凡出事,所带来的不确定性,也会超出华兴资本本身。

互联网新经济是过去10多年的造富热土,并且被认为是最阳光的一片造富热土。当某些公司,某些事情阳光背后的东西被显现出来,整个行业无疑都会受到影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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